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度设置了很多义项,其中有一个解释,值得商榷。
“度,动词,僧尼道士劝人出家。”(第338页)
这个解释,事关佛道两教,意系芸芸众生,初看没什么,细想问题就大了,暂且抛开道教、道士的“度”不谈,仅仅立足于佛教、僧尼的“度”来说,这部普度众生的词典恐怕也“度”得有点问题。
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这样的释义,符合一般人的日常理解,也有一定的使用空间和解释力,但就词典的本意来看,是把“度”作为一种专门的宗教活动来解释说明的,一旦把“度”作为宗教术语来界定,问题就来了,“度”真的是劝人出家吗?如果是劝人出家,那“普度众生”的逻辑结论就是:僧尼道士劝众生出家,佛家“普度众生”的大众关怀,就成了“人人需要出家”的僧侣劝诫。
人人出家,既不符合生活常理,也与佛教的基本精神相悖。更为难堪的是,把“度”解释成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词典本身就陷入自相矛盾,左右尴尬的境地。
比如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有“普度”这个词条,是这样解释的:
“普度,动词,佛教用语,指广施法力,使众生得到解脱。” (第1063页)
从这个解释看,“普度”中的“度”是指“解脱”,“普度众生”就是“使众生得到解脱”,这个解释能讲得通。而按照“度”就是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的说法,“普度众生”就是“僧尼道士劝众生出家”,这就说不通了,如果再把“众生”理解成包括小狗、小猫等生命在内的话,“普度众生”是否意味着僧尼也要劝小狗、小猫去“出家”呢?
这样一来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就在第338页和第1063页,硬生生地制造了一个矛盾,一处尴尬,“度”到底是让人“出家”呢?还是让人“解脱”呢?或者“出家”就等于“解脱”呢?
很显然,“出家”和“解脱”不是一回事,“出家”,重在形式上离开了家庭,去做僧尼或道士,而“解脱”,重在心灵上得到释放,精神上得到自在。“出家”未必得到“解脱”,而获得“解脱”也未必去“出家”,“在家”的大居士往往比新“出家”的小沙弥更洒脱,“出家”仅是形式,“解脱”才是目的,因此,“解脱”的说法要比“出家”更深刻。
对于“解脱”,词典是这样界定的:
“解脱,佛教用语,摆脱苦恼,得到自在。”(第701页)
这种说法命中了佛教的神髓,“解脱”是一种脱离了束缚,摆脱了纠缠的事实状态,“解脱”后会获得身心的愉悦、安适和自在,也就是佛家所说的得“大自在”、“极乐世界”,这种“极乐”、“自在”的彼岸世界,才是佛家“度”人的本意。
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把“度”解释成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只是抓住了度的“形”,没有抓到度的“神”,因此释义只停留在了“出家”的水平上,还没有上升到“解脱”的高度,更没有超越到“自在”的境界,虽然不算错,但是有所缺。
另外,把“度”解释成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还有一点不足:过分强调了僧尼的作用,把“度”的活动描述成僧尼的垄断,把“度”解说成出家人的专利,这种释义同样只抓住了度的“形”,还没有抓到度的“神”。
丁福保先生编纂的《佛学大辞典》对“度”有一个界定:
“度,(术语)渡也,生死譬海,自渡生死海又渡人,谓之度。”(丁福保编纂《佛学大辞典》,文物出版社,1984年版,第789页)
《坛经》里六祖惠能大师谈到:
“众生无边誓愿度,不是惠能度,善知识,心中众生,各于自身自性自度……各各自度……如是度者,是名真度。” (郭朋校释《坛经》,中华书局,1983年版.第44页)
丁福保先生是著名的佛学大家,惠能大师是禅宗六祖,他们都明确提到了一种度,自度,就是自己“度”自己,相对于“自度”来说,僧尼的“度”只能算作“他度”,“他度”也只是为“自度”服务的,或者说“他度”是工具,是形式,“自度”才是目的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解释的“度”,只是抓住了“他度”这个“形”,尚未抓到“自度”这位“神”。
总之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把“度”解释成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在境界上,只考虑到“出家”的形式,没有谈及“解脱”和“自在”,使得这种释义顾“形”而失“神”;在主体上,强调了僧尼“他度”的形式,缺少了众生“自度”的精神,同样也显得顾“形”失“神”。
如何让“度”的释义形神兼备?或许是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值得斟酌考虑的问题,否则,“僧尼道士劝人出家”,这种说法,之于宗教有点隔膜,之于众生也显得偏颇。
注:《现代汉语词典(第5版)》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,商务印书馆,2005年6月第5版 度 第14个义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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