伟大者,往往行坚;志高者,常常言谦。司马迁,就是这样一位可敬的人。当年,他在写给被羁押在牢的好友任安的信《报任安书》中,不仅在信始道“请略陈固陋”,而且在信尾言“故略陈固陋”。这不能仅仅看作是文字的前呼后应,而是大有深意在,大有意味品。
“略陈固陋”者,即简略地陈述自己庸俗浅薄之见也。但通观司马迁的《报任安书》,谈何庸俗,简直如天象;谈何浅薄,简直似地藏。在这篇短短的书信中,他不仅以无比愤激之情,叙述了自己蒙受的耻辱、“隐忍苟活”的原因,而且表达了自己完成《史记》之书写的决心,更重要的,是他提出了一些让人读之难忘怀、激人永向上的观点。
譬如,他在《报任安书》中,既提出了“人情莫不贪生恶死,念父母,顾妻子;至激于义理者不然,乃有不得已也”的情理观,又提出了“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 尼厄 而作《春秋》;屈 原 放 逐,乃 赋《离骚》;左 丘 失 明,厥 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 非 囚 秦,《说 难》、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”的进取观,还提出了“隐忍苟活,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”的人生观,更提出了“人固有一死,死有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所趋异也”的生死观。
言为心声。司马迁的“略陈固陋”,可以说,是心灵的呐喊、志向的表白、行为的注释。他的这种“略陈固陋”,毫无雕虫之功,全为咏怀之作。读之,陶性灵,发幽思;思之,忘鄙近,致远大,让人眼盯前方,心欲向前,使人立定脚跟,奋发向上。
司马迁的“略陈固陋”,让人懂得,什么叫力行,什么是力行。力行,不仅是努力从事,不仅是尽力去做,而且是竭力去为。竭力者,负载而行也。这种负载,往往要承受不重之重,要忍受难忍之忍。这种不重之重、难忍之忍,不仅在肉体上,更在精神上、“脸面”上。而这种负载,对于“画地为牢,势不可入;削木为吏,议不可对”的气节之士司马迁来说,无疑比“腐刑”更难忍,比“苟活”更难熬。但这一切,司马迁“隐忍”了。他的“隐忍”,虽让他“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”,且“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其如往”,但不妨碍他为“成败兴坏之理”《史记》的写作。这种力行,行出来的文字,力透纸背,经久不灭;走出来的脚印,步步砸坑,经久仍存。
司马迁的“略陈固陋”,让人明白,什么叫言谦,什么是言谦。言谦,不仅仅是一种谦辞,好像自称什么“愚”呀、“不才”呀等,就是言谦。言谦,有实事求是之意,无哗众取宠之心;是言而及义,非言不及义;是言而有信,非言而无信。一句话,言谦,是温温恭人,谦光自抑。有了这种言谦,对朋友的来信,就会备加尊重,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所言,称之为一种“赐书”;对朋友的规劝,就会备加珍重,如司马迁对任安所言,称之为一种“师用”;对自己的所谓“固陋”,就不会遮遮盖盖,掩掩藏藏,而是竹筒倒豆子,和盘托出。而且,这种托出,是言而有“义”,雄浑有筋骨;是言而有“神”,透亮有气魄;是言而有“趣”,深醇有意味。一句话,是言而有“文”,能“行”而致远。
司马迁的“略陈固陋”,让人体悟,如何做人,如何做事。无疑,做人做事,是人生永恒之“功课”。对这门“功课”,见仁见智,各有所答。在司马迁看来,做 人,要 争 气,“不 辱先”;要自强,“不辱身”;要自立,“不辱理色”;要自尊,“不辱辞令”。一句话,要冰雪林中著此身,不和于俗;要不同桃李混芳尘,不混于尘。做事,要不畏艰难,艰难往往是成功的“肥料”;要多多“发愤”,只要发愤为事,不怕事不成功;要敢于创新,只要能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,就不怕“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”。即便有残疾,有“郁结”,也不可怕,只要志存高远,心不二用,照样可让“自见”留传后世。一句话,做事,就要像古之贤圣那样,精神抖擞,目标如一,既不为无益之事,又不忘当初之言,还不以细小不为,直至使其“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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